了;接着听见楚怀章的怒吼,她没有理会;最后便是狂风和水流宏大的涛声。
狂风鼓鼓,巨浪猎猎,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要被风雨拍打得坏掉了,以后再听不到哭声、怒吼、风声与水声,或者更远一些的,从那片暗淡树影里,那一人一骑奔她而来的声音。
第四步,上天眷顾,在最适合跌落的时机里,她终于等来了这场大水,不至于摔下悬崖、尸骨无存。
周书禾是会水的。
湖祥有条名为祥乐的小河,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跑到河里游泳,阿娘怕她溺水,每次发现都要用宗祠里那条戒尺打她的手心,但她还是会偷偷去玩,又被打,又要玩,反反复复没个停歇。后来李如岚也疲了,笑骂当初该给她起名“树河”,爬树的树,游河的河。
祁遇听说了之后,皱着眉让她听话些,要做个孝顺的姑娘,不要总惹父母生气。周书禾当然是不听的,嬉皮笑脸着说,要不你也改个名字吧,叫“祁鱼”,小鱼的鱼,小鱼待在小河里只会游来游去吐泡泡,才不会像你这样啰嗦个没完。
那时祁遇涨红了脸不理她,周书禾以为他在生气,连忙敷衍着哄了一通,后来长大了,又想,他可能只是有些害羞。
祁遇还挺容易害羞的,不太经得起逗弄,可是到了些正经该害羞的时候,却又出乎预料地镇定、坦诚而宽和,把一件香艳、乃至于因为发生在他们——皇后和宦官之间而会被人认为龌龊荒淫的事,古怪地变得无邪起来。
好吧,其实她现在想这些事也很古怪,生死关头,偏偏满脑子都是不着调的念头。
或许也正因为这是在生死关头,谋划已尽、忧思已矣,所思所念不过是身体本能的求生和命运偶尔的悲悯,如此,她才允许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想起他。
如果她就此殒命,祁遇要怎么做呢?
这是周书禾在刚开始准备这道近乎同归于尽的计划时,就已经有了成算的事。
岁岁会被黑甲卫救下,但幼小孱弱的孩子失去了母亲,那么那个偌大的、属于皇帝的宫殿,只会给他带来危机。
来自皇帝,甚至来自祁遇。
她离开前对寄月说的“石涯的故事”,是一个在南境许多家庭里流传的寓言。
讲的是一个宁静的村庄里,有位叫做“石涯”的勤劳又善良的男孩,他的父母被亲戚谋财害命,他很伤心,但他还有相爱的女孩,他没有报复;他的女孩被村民献祭给山神,他很伤心,但他还有相依的小狗,他没有报复;他的小狗被坏孩子凌虐而死,他很伤心,但他还有满屋鲜花和藤蔓,他没有报复。
直到他的鲜花在一场意外的火灾中湮灭,石涯突然从火焰中汲取了神力,这把火蔓延开来,先是烧死了伤害小狗的坏孩子,然后又烧死了带走女孩的村民,接着当然是那几个贪婪的亲戚,最后他也没有放过所有冷漠旁观的人。
宁静的村庄毁于一场大火。
这个故事常被用来教育孩子们不要做坏事,坏人迟早会有报应,麻木不仁也是同罪,但七岁的周书禾听母亲讲这个故事时,她却在想,一无所有的人真是可怕啊。
“你想呀,石涯杀死了所有村民,可是那女孩的父母亲人也是村民,小狗的小狗朋友也是村民,村子里别的鲜花和大树也都是村民,他们是石涯珍重之人所珍重的人,但是石涯已经不在乎了。”
寄月托着自己的下巴,恍然大悟:“夫人,小姐说得有道理啊!”
李如岚最烦她满嘴歪理,可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,只好虎着脸打发她俩吃点心去,主仆两个小丫头边吃边还不消停,讨论着讨论着,越发笃信自己总结出来的道理。
一无所有的人会变得很可怕。
倘若她殒命于此,祁遇也将变得很可怕,当他真的一无所有,而权力却触手可得时,他或许会可怕到……伤害她的岁岁。
刚开始当然不至于此,祁遇定会护着她留下来的孩子——也只有他能护得住。但沧海桑田海枯石烂,天地万物都会被岁月侵蚀,更何况血肉之心。
她不放心。
方才周书禾对楚怀章说的那些话,除了假意周旋稳住他以外,也是在告诉岁岁,你要步步为营,熬到皇帝死去的那一天,还要小心谨慎,去提防那个会扶持你、也能操控你的权宦。
岁岁还小,或许听不懂她的意思,但是没有关系,她留下了寄月,她听过石涯的故事。
寄月会帮他的。
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,孰轻孰重孰是孰非,说出来徒添烦恼,但好在即使不说,他们也能相亲相爱。
残酷又清晰的真相是,在周书禾心中,岁岁比祁遇重要。
而比这个事实更加残酷又清晰的,则是她大概就快要死了。
石涯的女孩、小狗和花,淹没在滔天巨浪里。
第68章 坠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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