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主来了,你莫轻易交人,百两银虽讨不到,三十两应该不难。你们也莫想在这汴京城厮混,到处游耍游耍,便离开此地吧,汴京三团八厢,个个惯会敲骨吸髓,你这小身量,河虾一般,不够他们嘬两口——”
李老瓮心中退意顿时被勾起。
“你身量虽小,性子却硬,连摔三跤都不出一声。乍看是条好汉,其实不过一个逞强人。以你这年岁,已逞够了,该舒缓舒缓了。你莫怕,哪怕人会笑你这形貌,却没人敢轻忽你这气性。等会儿,讨到三十两银,不若去外路州置买些田土,笑辱关门外,衣食自家足,岂不好?你若有儿女,便更不该再教他们逞强。天生万物,哪有均齐?短有短之长,长有长之短,凡事贵在自适。倚天、倚人、倚物,莫若依技。身量小,手指细,正好做些精细手艺。一技在身,万里可行。艺到精绝,世人皆羡,何愁不被人敬重?”
李老瓮听着张用这些话,似寒又暖,一句一句割心又动肠。尤其说到儿女,正戳中他心中之忧。那孩儿已经十四岁,至今却一无所能,只会游手坐食??他望着风吹芦苇,惊怔在暮色中。
“来了!”张用忽又笑说,“莫忘了,开口讨五十两,落价最少三十两。”
他侧耳一听,西边果然传来车轮轧轧声。他忙硬挣着腿,走到车前张望。一辆车子缓缓驶了过来,到近前时,才看清是辆载货的牛车。牵牛拉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矮瘦男子,正是那雇主。
那人拽停了牛车,虽然四周无人,仍压低声音:“人带来了?”
李老瓮想着张用的话,不由得挺了挺身子,点头应了一声。
“真是那人?”
“从清明那天你指给我看后,我便一直跟着他,不会错。”
“好。这是十两银。”盛年男子从袋中取出一锭银铤,递了过来,手微有些抖。
李老瓮见状,没有接,放硬了语气:“十两太少。这人至少值五十两。”
“嗯?说定的便是这价。”
“另有人也要这人,出价八十两。我不愿毁约,却得偿补手下兄弟,好教他们顺服。折价五十两给你。”
“我没带这么多银两。”
“那明日此时,再来交付。”
“说定今日,便是今日!我还有三十五两,尽都给你。若还反悔,莫怨我??莫怨我不顾颜面??”那人从袋中又取出一大一小两锭银铤,手抖得越发厉害。
李老瓮听到“颜面”二字,顿时一阵恼愤,但旋即想起张用所言,忍住了气,伸手接过那两锭银铤。转头朝哑子点头示意,哑子去车厢里将麻袋扛了下来,放到了那牛车上。
那人凑近麻袋仔细瞅了瞅,李老瓮一直盯着,怕张用叫嚷,张用却一声未发,也未扭动。那人有些疑惑,却没再言语,转身拽牛,匆忙驱车离开了。看那身手,极笨拙生疏。
李老瓮捧着三锭银铤,一直望着牛车走远。念起张用,心里泛起一阵莫名滋味。自幼及今,他从未遇见过这等人,丝毫不介意他这形貌,更能这般平心相待、坦然直言??
五、船主
陆青来到袜子巷。
左边第二家院门半开着,露出里头齐整院落,一个仆妇正在院里扫地。陆青走到门边:“请问金船主可在?”
那妇人停住扫帚,扭头望了过来,先上下扫过陆青身穿的淡青旧绢衫、旧丝鞋,便低头继续扫地,口里淡淡应了句:“出去了。”
“我家主人差我来雇船。”陆青补了句。
“哦?”妇人又停住扫帚,“金员外抱着小哥儿才出去,这会儿怕是刚走到巷口,你只认那小哥儿便是,四岁大,一身黄缎子,颈子上戴了个金项圈。”
陆青谢了一声,回身走到巷口,左右望了望,见斜对街有个挑担货架,上头堆挂满了小儿玩物吃食,一个中年瘦男子身穿半旧蓝绸衫,抱着个黄缎衣的幼童,站在架子前挑选,应该便是。陆青便停住脚细看,见那孩童选了一只鹁鸽铃、一面番鼓儿,又抓过一个木傀儡儿,全堆在父亲臂弯。金船主侧过脸笑问了一句“够了吗”,孩童点了点头,金船主便问了价,腾出一只手解开腰间黑绸钱袋口,从里头摸出一把铜钱。旁边那货郎忙捧着双手凑近去接,金船主一枚一枚数着,丢到货郎手掌里。不够,又抓了几枚出来,仍一枚一枚数着付清。才要转身,那孩童又伸手从架子上摘下一颗糖狮儿,金船主望着儿子笑了笑,转头问价钱,货郎说两文钱。金船主回了句:“买了你这些,该饶一文钱——”说着又摸了一文钱丢给那货郎,抱着儿子转身走过街来。
陆青看他家境殷实,却身子瘦健,并无赘肉。身上穿的蓝绸衫已经发旧,数钱又那般仔细,是个勤谨精干、务实守俭之人;四岁孩童足以自家行走,他却紧抱不放,钱财上更不吝惜,看来极重亲护家;虽抱着儿子,脚步却灵便有力,善相机,有决断,能通变;怀里不但抱着孩儿,臂弯还掖了三件玩具,却能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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